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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这里的姐姐们都好好看。”姜念忍不住小声说。
姜山望向街对面,穿月白衫的姑娘正倚着门框看书,风掀起她的鬓发,露出光洁的额头,眼波流转时,像护城河里的水,清润又带着点柔劲。他想起群星道长曾说过的“地脉养人”,便指着远处天平山山:“你看这苏州,三面环山,一面靠水,像个敞口的玉盆太湖湖的水顺胥江江、娄江淌进来,绕着城郭走,把天地间的灵气都兜住了。”
她们走平江路路时,正撞见几个采菱女从船上下来,竹篮里菱角角青红相间,沾着湿漉漉的水汽。姑娘们挽着裤脚,小腿上溅着泥点,可肌肤却白得像刚剥壳的菱角。“水是财,更是脂粉。”姜山低声道,“你看这城里的河,不是直来直去的硬水,是曲曲绕绕的软水,绕着人家走,绕着桥洞转,把火气都磨没了。人在这样的水里洗菜、浣纱,日子久了,性子也跟着柔了,气色自然养得好。”
巷口的裁缝铺里,老板娘正给新嫁娘量体裁衣,大红的绸缎在她手里像活过来的水,顺着姑娘的肩背滑下来。“不光是水,”老板娘笑着搭话,“你看这苏州的园子,哪户人家不种几竿竹、几丛花?窗棂要雕花,铺路要拼万字纹,连墙角青苔苔都得顺着砖缝长才好看。姑娘们打小在这样的地方待着,看的是画,听的是评弹,手里做的是细活,眼神里自然就带了股子灵秀。”
说话间,街尾传来一阵笑闹,是几个女学生举着书本跑过,蓝布校服的裙摆飞扬,像一群掠过水面的白鹭。她们嘴里念着“师夷长技以制夷”,声音清脆,盖过了茶馆里的叹息。姜念看着她们的背影,忽然摸了摸怀里的紫木盒子,那盒子贴着心口,传来一丝温润的暖意——就像这苏州的水,哪怕经了风浪,也总能把日子泡得软软的、亮亮的,让美在骨子里扎了根,再顺着眉眼发梢,一点点冒出来。
暮色降临时,她们坐在护城河的石栏上,看夕阳把水面染成金红。远处的城墙缺口处,有人正搬着砖石修补,夯土的声音闷闷的,混着岸边人家的吴侬软语。姜山望着水里倒映的月亮,忽然明白,这苏州的美,从不是温室里的娇花,是水做的骨肉里藏着的韧劲——就像那些在战火里护着绣绷的手,在废墟上栽花的手,把苦难泡在水里,照样能养出比花还俏的姑娘,活出比画还暖的日子。
暮春的苏州,巷子里本该飘着蚕桑的清香,如今却总混着股甜腻的烟味,像裹着糖衣的毒药,顺着窗缝往人家里钻。
姜山带着姜念玄妙观观附近采买,刚拐过街角,就见墙根下蜷着个穿长衫的男人。料子看着是年前的好货,如今却沾满污渍,他怀里揣着个油光锃亮的烟枪,手指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正哆哆嗦嗦往烟锅里填膏子。见有人过,他眼皮都没抬,只喉间发出浑浊的呻吟,那声音里没有活气,只剩烟瘾发作时的困兽般的焦躁。
“是前巷的张秀才。”姜念往哥哥身后缩了缩,声音发紧。她记得去年还见过这人,站在茶馆里讲《论语》,长衫熨得笔挺,手里的折扇摇得斯文?姜山山皱着眉拉她走开。那烟味追着人跑,比运河里的淤泥还呛人。这几年,城里鸦片片馆像雨后的毒蘑菇,先是在码头附近扎堆,后来竟开到了书院隔壁。馆子里总亮着昏黄的灯,门帘终日耷拉着,里面传来此起彼伏的抽吸声,像无数只虫子在暗处啃噬着什么。
他们路过一家绸缎庄,门板卸了一半,掌柜的蹲在门槛上叹气。往日里这里挤满挑绸缎的妇人,如货架架空荡荡的,只剩几匹粗布蒙着灰。“前儿个,对门的李掌柜把最后一匹云锦当了,就为换口烟膏。”掌柜的看见姜山,直摇头,“他儿子原在上海洋学堂念书,多精神的后生,上个月回来,竟也跟着抽上了,好好的人,瘦得像芦柴棒棒。”
街面上的行人,十个里倒有三个眼窝深陷,面色蜡黄。有年轻媳妇挎着篮子走过,篮子里只有几个干瘪的菜团子,她时不时回头望一眼身后烟馆的方向,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听说她男人原是个好木匠,自从沾了鸦片,刨子扔了,家当卖了,如今整日泡在馆里,连孩子哭都懒得抬眼。
最让人心头发冷的是那些孩子。在烟馆门口玩耍的小童,竟会学着大人的样子,用树枝当烟枪,含在嘴里模仿抽吸的动作,脸上还挂着天真的笑。姜念看见,赶紧别过脸,指尖攥得发白。她怀里的紫木盒子像是感应到什么,微微发烫,那点暖意,在周遭的颓败里显得格外单薄。
可即便如此,巷尾的织坊里,织娘的梭子还在飞。老妇人坐在门墩上,一边用竹篾编着篮子,一边教孙儿背三字经经》,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有药铺的伙计扛着药箱匆匆走过,箱子上“悬壶济世”的幌子被风吹得猎猎响,他要去给城西的产妇接生——新的生命,总在这沉重的日子里,执拗地来到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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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山买了些粗布,又给姜念称了两斤糖糕。往回走时,夕阳正斜斜地照在护城河里,把水面染成一片金红。有个老渔翁摇着船,船头放着刚打的鱼虾,他哼着评弹小调,调子有些悲凉,却透着股不服输的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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