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 敬闲如坠冰窟。连鬼界的八万寒风都比不上此刻的冰冷。
空中那无形的力量『逼』近了，准确地撞在路迎酒的上——
这种时候, 路迎酒竟然还笑了。
车窗外的霓虹光鲜又靓丽，铺在他的眉骨与发梢，带着淡淡的光泽感。他勾着嘴角，没开口，但是敬闲知道他在想什么。
像是平日，路迎酒刻意调侃他，见他吃瘪理亏后只能用行动证自己时，也是这种带着温柔与狡黠的笑。
这笑容每次都看得敬闲心动不已，恨不得再拉着他缠绵，折腾完整个漫漫长夜。
但此时, 他的脑海一片空白。路迎酒还坐在他的边, 彼此间距十厘米不到，他只要一伸手能揽回他——
可是来不及了。
边一空，路迎酒消失了。
车流恢复正常, 处处鸣笛声。行人开始走动, 广告牌变换多彩。
世界的一切重回轨道之上, 陈笑泠『迷』『迷』糊糊在副驾驶伸懒腰，了个呵欠，含糊说：“怎么还没到酒店啊……”
没人回答她。
她喃喃说：“你俩是不是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小路啊, 我都说大妖精他……”
她回过头去。
后座空无一人。
……
咸腥味。
海水的咸腥味。
路迎酒的意识朦胧, 隔了许久，才辨认出耳边是一阵阵海浪声。海风扑面而来，吹起他的头发，味道让人想起晒干的大块粗盐，如果沐浴在风中太久了, 恐怕上也会是海水的息。
我这是……在哪里？
他脑袋点疼，睁开眼睛，视野久久无法聚焦。
隔了老半天，他才看清楚面前的景象：照耀的冷白灯光，黑『色』的沥青混泥土地面，散『乱』停放的无人车辆，笔直而整齐的钢索天而降，紧紧勾住道路的两侧。放眼望去更远处，唯漆黑一片的海面，看不到半点灯光与陆地。
这是一座临海大桥。
而他靠坐在中间的隔离护栏，像是刚一场梦中醒来。
头依旧很疼，伴随着时不时的眩晕，普通人恐怕坐都坐不稳，而他支撑着子勉强站起来，量周围。
大桥上稀疏的车子，没司机。
大部分车子破破烂烂，玻璃碎了，座椅烂了，尾灯撞毁了半边，尾箱盖也不翼而飞。它车头朝向不同的方向，像是被巨力撞击过，比如一场严重的车祸。
手机没信号，指南针也用不了，一开使劲『乱』转。
几辆车的车门开着，路迎酒坐进去，在驾驶位上翻翻找找。
他没找到驾照，或者任能证司机份的东西，倒是找到了半杯抹茶拿铁，手『摸』上去，杯子还余热，像是司机才离开没多久。
但是这周围真的人吗？
路迎酒踩着一辆红『色』雪佛兰的前盖，上了车顶。
放眼望去桥与车辆都看不到尽头，空空『荡』『荡』，没半个人影。又是一阵猛烈的风，整个临海大桥上，只他和他鼓起的衣衫。
路迎酒短暂地陷入了茫然。
他甚至不能确定，这里是不是现实的世界。
但他并没犹豫，干脆地跳下车子，开始往一个方向走去。
走着走着，他脚边一暖。
“嗷呜！”熟悉的声音传来。
他低头看去，看见『毛』团子紧紧挨在他的脚边，冲他使劲摇尾巴。
“……你也跟进来了？”路迎酒不禁笑了，抱起『毛』团子挠了挠它的下巴。
“嗷！”『毛』团子回答。
——尽管它的尾巴摇得快开花了，但路迎酒还是知道，它的心情不大好。
毕竟路迎酒拉扯了它那么多年，对它的想法知道得清楚：它一方面是警醒周遭的环境，一方面是不见了敬闲，它不开心了。
于是路迎酒抱着它，边走边解释说：“我知道你想让他一起来……但是不行。”
“嗷嗷？”『毛』团子抬头看他。
“神官在阳间被限制，他发挥不出多少实力，可能也剩个一两成。”路迎酒说，“而且他是肉来到阳间的，本违背了法则，如果死了，那是真的死了。”
他踩过一片碎玻璃，脚下嘎吱作响。
『毛』团子安静地着。
他继续说：“不论是人还是鬼都无法与天道抗衡。之前在高速路，他已经出手杀绝了天道的侍，那时我觉得不对了。”
当时敬闲抱着他到了半空，召唤出百鬼，撕碎了天道的走狗。他难得在路迎酒面前『露』出了鬼化的一面，指甲尖锐可怖，周阴森森。
等幻境破除，他回到姚苟的车上，路迎酒又枕回了敬闲的怀中。
敬闲的面『色』如常，低声安抚着他，却温冰冷，没呼吸也没心跳。
路迎酒是他鬼化后，肉还未恢复正常。
但后来他又直觉不对，琢磨了一下：敬闲鬼化时还呼吸心跳，怎么到了车上，反而没了呢？
他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
神官既然是用了肉，那么没了生命征，对他来讲同样是十分严重的事情，往往意味着力量消失，肉即将坏灭。
敬闲未受重伤，那么唯一能解释的只他再次违背了法则，引来了责罚。
——因什么？
因他神官，竟然试图与天道抗衡。
路迎酒隐隐了这个猜想。
直到今日敬闲将他搂在怀中，直视天边的巨大眼睛时，手上又冰冷得像是死人。
这一刻路迎酒才确定了，敬闲确实是在强忍着巨大的痛苦战斗。
血肉之躯如此脆弱，能一瞬间扼杀呼吸与心跳的痛苦，该多疼？
路迎酒没办法想象。
但敬闲是不可能流『露』出任异常的——路迎酒对他的了解，哪怕是临死关头，他想的肯定都不是如逃命，而是怎么再砍下多一个头颅。
此时，抱着『毛』团子走在无人的大桥上，路迎酒继续说：“所，我不想让他继续掺和这件事情了。”
他笑说：“当然，即使是没这一点，我也不会让他继续帮我了。我不想看到他因我受到半点伤害，更不想他永远陷入危险之中。这本来该是我一个人的战争，我应该独自面对。”
爱都是相互的。
敬闲多想保护他，他也多不愿敬闲受伤。
『毛』团子小声叫了：“嗷~~”然后蹭他的手。
“嗯。”路迎酒说，“我知道我还你。但是你也看到与天道抗争的后果了，我不会再用你的力量。”
『毛』团子：“嗷！嗷嗷！”非常不满意。
“没关系。”路迎酒『揉』『揉』它，“我会自己想办法的。”
说话间，风中传来一阵烧焦的味道。
那味道非常刺鼻，隔了很远路迎酒都闻得一清二楚。他往前方看去，浓烟滚滚。
绕过几辆歪歪扭扭的车子，一辆冒着黑烟的车出现了。
它的前半截已被烧作骨架，漆黑一片。尾箱处还炽热的温度，火焰未灭，橙红『色』的火舌『舔』舐过尾灯。
路迎酒往前走了几步，呼吸一滞——
只见驾驶位上，一具被烧焦的尸。
他捏了一张符纸。
符纸悠悠飘在空中，晶莹的水流其中奔出，洒在浓烟处。『毛』团子他怀中跳出去，张大了嘴对着后备箱，发出了“呕！”的一声，也开始往外吐水。
它平时喝的东西多，现在跟个小洒水车一样源源不断。
尾箱的火一小簇，很快熄灭了。
驾驶位的人已经被烧得碳化，说面庞了，连是男是女都分辨不出。路迎酒看了一圈车内，所东西都被烧烂了，看起来找不出线索。
他和『毛』团子说：“你进去找一找。”
『毛』团子得令，灵活地后门跳进去，开始闻来闻去。
趁这空隙，路迎酒向周围扫视一圈。
一个牌子立在道路右侧，写着【康离大桥，228km】
这是里程碑吗？
但怎么会两百多里还不见头的大桥？
路迎酒眯了眯眼。
『毛』团子嗷嗷叫了两声，车窗内跃出来，嘴上叼着什么亮晶晶的东西。
路迎酒接过来，发现那是一个金『色』的怀表，做工十分精致。
这种老式的怀表，一般只能在影视剧中见到了。它在大火中完好无损，甚至连半点灰烬都没沾上，『摸』起来的温度是冰凉的。
路迎酒把它翻过来，果然在它的背面找到了小刀雕刻的痕迹：那是一个小小的符文，压抑邪火用的。
驱鬼师往往会在易燃的重要物品上，留下这个符文。怀表没被烧毁全多亏了它。
他开怀表。
怀表的指针不动了，上方放着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一男一女站在一起，是一对夫妻。
路迎酒把照片小心取下来，翻转，在后面看到了蓝黑钢笔写的字迹：
“张皓空”
“王雅雅”
除此之外，照片后头还放了两小片符纸，应当是应急用的。
路迎酒再次看向烧焦的尸，虽然分辨不出男女，但随带着驱鬼用品，大概率是……那个张的男人。
他轻叹一口，问『毛』团子：“还其他东西么？”
『毛』团子使劲摇头。
路迎酒正想继续往前走，突然觉得不对劲。
手中照片似乎太厚了一点，尤其是中间的区域，微微凸起来了。
他立马举起照片，对着桥面亮的灯光。
照片中间是一团淡淡的黑影。
果然东西！
他手上一翻，掏出蝴蝶/刀轻轻朝照片的侧边切去。他的手很稳，照片那么薄，也能精准地正中间片开。
切割了约莫半厘米，刀尖一松，碰到了中空的夹层。
再伸手轻轻撕开，将照片一分二，夹层里的东西掉出来了：又是一张薄薄的纸，被人仔细对折在了一起。
它实在太轻薄了，哪怕多用半点力会裂开。
路迎酒小心翼翼地开它。
出现在面前的是阵法的图案，而且分外眼熟……是他在雨天博物馆、在张成周办室墙上看到的那个！
阵法七个顶点，代表需要七名驱鬼师共同运作。
目的是前往鬼界。
现在，这阵法的一个顶点被圈起来了，旁边潦草写了个日期：“2017.9.5，未完成。”
这个日期路迎酒很熟悉，是那年鬼节的时间！
如果想要与鬼界接触，这时间点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再结合被圈起的顶点……
路迎酒心中隐隐了一个猜想。
可能这个名叫张皓空的人，是那七名驱鬼师之一。
但他什么死在了这里，死在了一辆烧焦的车辆中？
他是不是死在了完成阵法的路上？
他正在疑『惑』，突然脊背上一凉。一种被窥探的冰冷感觉升腾起来，淹没了他。
路迎酒猛地回头。
浓黑海面的尽头，天边是巨大的眼睛。
眼睛死死盯着他。
再之后，桥梁两侧传来异响。
“哗哗哗——”
“啪嗒啪嗒啪嗒！”
什么东西正在海底，顺着桥梁爬上路面！
『毛』团子浑都炸了起来，不断嗷呜嗷呜，发出警告『性』的叫声。
“哐当！”
银『色』的铁钩挂在了栏杆边，死死嵌进去墙面！
一张可怖的、青黑『色』的面庞出现，似牛似马。它浑湿漉漉的，海水淋漓地顺着铁钩躯流下，紧盯着路迎酒，嘴角扯出了一个可怖的笑容。
天道的侍。
不单是它，短短几秒钟内，桥上已布满十几个手持神武的侍，每一个都样貌可怖，每一个都宛若狂兽。
它面庞上写着癫狂，然而站位却是极端精细、序的，形成了一个效的包围圈，将路迎酒困在其中。
像是一群狡诈又凶残的猎人，正在狩猎觊觎已久的猎物。
『毛』团子的银『色』眼眸亮了起来。
它想和往常一般履行请神的契约，将自己的力量借给路迎酒。
然而这次路迎酒并没回应它，反而把它拎了起来，使劲往远处丢去！
“嗷？！”『毛』团子飞掠过空中，“嗷嗷嗷？！”
路迎酒贴了符纸，力量非比寻常，这一扔足足将它甩出去了好几十米。
这距离足够它远离侍的包围圈了。等它翻滚着落地，再抬头看去，只见路迎酒的边是刀光剑影！
侍尖利叫着，冲上前，争相恐后地想要劈碎猎物。
而路迎酒形翩跹如燕，符纸的力量源源不断在血『液』中涌动。
他几脚踏上车前盖，飞而起。在他后，重重落下的大锤将铁板砸穿，斧头擦着衣角而过。他正手握刀，在半空一个极其精妙的角度扭转腰，刀便像一只轻盈的蝴蝶，亲吻过侍的脖颈。
这亲吻带着冷冰冰的寒光。
侍沉重的脑袋轰然落地，黑血爆了出来，喷泉般溅了三五米高！
血『液』还未落地，路迎酒已鬼魅般绕后，割断下一个侍的喉咙。
两个侍杀出，神武裹挟惊风砍向他的脑袋。路迎酒头也没回，咬破手指，将淋漓的鲜血往符纸上信手一抹——
符纸爆发出猛烈的光芒！
鲜血催动的符文极度危险，也极度强大，只他敢如此随『性』地用出。
符纸轻飘飘地飞舞出去。
这是一张唤火的符纸，放在往日最多燃成拳头大小的火团，没啥威胁『性』。然而此刻，侍看着它轻飘飘掠过空中，皆是停下脚步。
本能让它意识到了巨大的危险。
而事实上，它的直觉是对的。
路迎酒捏了个诀。
一轮太阳爆发在桥面之上！
没人能够直视那光芒。
若是人直视闪光/弹，那么他将经历严重的散光、重影与致盲，双眼刺痛到流泪，每次转动都像是砂砾摩擦。而如今，这符纸的光芒要灿烂耀眼得多，数里外的黑海都被照亮，波涛亮，雄伟的大桥宛若燃烧。
侍浑浊的双眼直接失了。
血『液』眼中涌出，它捂住眼睛发出惨叫，痛苦地满地滚。
而这并不是终结，伴随着光芒降临的还烈焰。
火焰缠绕在它的躯，将它尽数吞没，烧得连骨灰都没剩下。
光与火足足持续了大半分钟，才开始消退。
符纸的力量对路迎酒无效，即便是在强光中，他依旧敏锐的视力环顾周围。
“哗哗哗——”
“啪嗒啪嗒！”
那令人不安的攀爬声又传来了，这次更多、更密，神武与桥面的摩擦声简直像是狂风暴雨。
这次来了多少侍？
少说也几百个了吧？
路迎酒捏紧了短刀，深呼吸一口。桥梁边缘果然又冒出了无数面庞，的侍狰狞地扑上来——
“嗷呜！”一声嘹亮的叫声。
『毛』团子终于滚回来了！
路迎酒微微皱眉，往叫声方向看去，却一头扎进了柔软的黑『毛』中。而在同一个瞬间，靠近他的数十个侍被拦腰截断。
利爪将它干脆利落地腰斩。
血雾爆发在空中，路迎酒一愣，后退小半步。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只高大的黑『色』巨兽。
皮『毛』油光水滑，眸『色』银亮，狼形的躯力而健壮，四肢修长善于搏杀，爪间还沾着黑血。光是看着，那周狠厉凶残的势便叫人不敢接近，没人会会怀疑，它会咬穿所敌人的脖子，渴饮他的鲜血。
这是……
这是他的『毛』团子？
路迎酒一脸懵『逼』，反复量黑『色』巨兽。
黑兽的态度亲昵，拿它的大脑袋拱路迎酒，长尾一甩，地面便是近半米的碎裂，十几个侍被砸成了肉泥。
路迎酒震惊了，隔了几秒钟后，说：“你……”
黑兽甩着尾巴，兴奋地等待他的夸赞。
路迎酒：“你的腿竟然那么长吗？！我还你再也长不高了！前你的腿只三厘米！”
黑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