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橘町枝的大脑片空白。
即使曾经设想过万种见面的可能, 她也绝对想不到，对方的第句，居然是这个。
——你怎么, 在这里, 我。
谁？
在哪里？
…………什么人？
“是生气了吗？”黑发的青年看着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抱歉，不是故意避开你的——总觉得己偷偷到这里来，让町枝你道的, 有点难为情吧。”
橘町枝：“……”
明明穿着陌生的僧侣衣服, 此时此刻, 这个男人的神情和语气, 却熟悉到让她法呼吸。橘町枝几乎要本能地摇头，就像曾经每次发生争执的时候, 论是非对错, 夏油杰永远会是最先让步的那个。
他总是比她快了步。
“你又要说‘没有’了，是不是？”仿佛猜到了她的想法，夏油杰有些奈地扶额, “偶尔也对我撒撒娇啊，提出任『性』的要求也可——这样说的，又是在强求你了吧？”
“……”橘町枝。
他们还没在起的时候, 她这么问过对方：【“和我聊天的时候, 总要斟酌怎么说、担心可能产生的负面影响……不得不这样做的杰, 其实很累吧？”】
【“不是这样, 町枝。”】当时少年说，【“应该说，会这样想的町枝, 反而让人没办法放心啊。”】
，最初是不放心，就像年长的方照顾年幼的方。明明他们的年龄差了岁多，相处的时候却有种明显的年上。
后来……就没办法放开手了。
“……没关系的。”橘町枝回答，“我没有生气。”
她听到己的声音，耳中回『荡』着幻觉般的嗡鸣。直到这句说出口之后，少女才反应过来，己到底在说什么。
是本能。
或者是习惯了。
在最混沌『迷』茫的少女时期，夏油杰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没有之。他们数次有意意的对，关于抬头时的角度、说的语气、双方谈论的题……这些经年累月塑造出的东，在这意外重逢的当下，完全被本能引导着给予反馈。
半的我沿袭着过去的轨迹，然而被抽离出来的另部分，又在居高临下的展开试探。
试探着……眼前这个暌违三年的男人，此时说出的这些，到底是对着“谁”？
阵夏风从街角吹来，穿过两人对立的街巷，吹『乱』了夏油杰散落的头发。他伸手『揉』了『揉』鼻子，最后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本来是想给你个惊喜，可惜，现在能去其他地方了。虽然没能买到样的食物，不过看上面的广告，应该没找错地方。”
他的目光落在长街的尽头，经关门大吉的店铺外沿，还能看到被撕扯出破口的塑料布：“来之前我查过，这是横滨有名的伴手礼贩卖点之，咖喱是被特别推荐的招牌。如果外来的游客第次采购的，八成会选择这里。”
橘町枝：“……”
切都这么莫名其妙。莫名其妙的重逢，莫名其妙的对与彼此莫名其妙的关系。
但是，她依然道对方在说什么。
三年前，那盒为伴手礼的咖喱，她是在这里买到的。
甚至不用闭上眼睛，少女依然能想起外包装的样子，及当时微笑着询问的店员。
大脑终于重新运转起来，耳中蚊蝇般的声响也渐渐消失。橘町枝看着不远处的男人，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三年，在她的官里，其实过去了两个月。
记忆中的两个月前，夏油杰被学校安排外出采风，地点是个相当偏僻的村落。抵达当地之后，他发短信告诉她，之后几天可能没法及时回复。
而橘町枝第次独出游，返程之前打算买辣味咖喱做伴手礼。夏油杰在食物方面不算挑剔，不过相对偏咸辣口。
经过位好心路人（也就是织田先生）的推荐，她最终选择了这里的家店。
“，好吃吗？”橘町枝再次开口，“那盒咖喱。”
“……”夏油杰沉默了会儿，“非常好吃。”
“那就好。”少女像是满意了，“没记错的，推荐我购买的那位先生，说是‘会辣到让品尝咖喱的美食家也痛哭流涕程度’的口味。”
“这个形容……相当精准。”夏油杰回忆了下，神情变得有些微妙，“是真的非常非常非常的辣。”
形容“好吃”的时候，他用了个“非常”。现在说到辣的程度，却重复了三次。
“，你果然是被辣哭了吧？”
“……啊，”青年回答，语气有点不忍直视，“差不多哭掉了半包纸巾……之前十七年加起来都够不到的数量吧。”
是什么时候哭出来的呢？橘町枝想。
先是动手杀掉了父母，又带走了己的那盒伴手礼。最后在某天打开它，拌着蒸好的白饭，个人吃掉。
而夏油杰还在说：“我想，从今往后，再也吃不到比那更辣的咖喱了。”
顺着他视线的方向，原本光鲜的店面广告，在两个多月的街斗中面部全非。从这个位置看过去，在搬迁拆卸的门帘周围，分布着零零星星的弹孔，及火燎焦黑的痕迹。
或许是最近的黑帮拉架。又或者，早在三个月前，此地就因为盈利不当、帮派圈地、老板回乡下结婚之类的理由，早早的关门大吉了。
毕竟，除了她身上凝固的时间，经过去三年了。
“是盒咖喱而。”橘町枝说，“全界有那么多不同的咖喱，即使是这个牌子的咖喱，其他店里应该也有卖的。”
夏油杰微怔了下，然后似乎是苦笑：“原来，町枝是这样想的啊。”
“……”
橘町枝沉默。
你在乎吗？
或者说，你真的道，此时站在你面前的我，是个活生生的人吗？
你根本不道吧。
在两人东拉扯这么久之后，橘町枝经彻底冷静了下来。
之没有转头就走、或者冲上去给他拳，除了身份力量之类的顾虑，更因为对方诡异的态度——
夏油杰……她前男友现在的精神状况，看起来有点问题。
虽然他们从来没说过分手，但是既然经丧偶，那就是前男友没错吧。
三年还不算太久，对于夏油杰的思想，橘町枝也还有些微弱的信心。
至少，看到死去的前女友出现在他面前，这个人绝不会是这种反应。
……
“我不想呆在这里了，杰。”橘町枝突然说，用种近乎于任『性』的语气，“我想回去。”
“累了吗？”对于她突然改变的题，夏油杰却丝毫没有惊讶，看了眼时间，“居然快到饭点了。不过，再陪我待会儿吧，町枝。我有两个月没有看到你了。”
他说，语气和动都十分然。然而仔细分辨的，不像是和什么人说，而是在言语样。
隔着空旷狭窄的街道，黑『色』长发的男人望着不远处的少女，就像遥望着个美丽的梦境。
注视着海市蜃楼的旅人，清醒的明白那是不可触及的蜃景，却忍不住投落渴望的目光。
也有目光而。
哈。
橘町枝想，有那么瞬间，几乎要忍不住笑出声。
原来如此。
夏油杰这样的男人，这样绝不回头也不后悔的家伙，也会在背负血债累累之后，看到谓的幻象吗？
是对过去的缅怀？或者是，法摆脱的诅咒呢？
夕阳沉入地表，天『色』很快暗了下来，街道上影影绰绰亮起灯光。两人在偏僻的街道间行走，逐渐连点人声都看不到了。
“应该快到时间了。”夏油杰说，然后笑了下，“或者，你还想再走会儿？”
说的时候，两人经入了另条街道。对方显然不是随便选的方向，至少他们路走来，都没有见过几个行人。
至于面前这条路……
“啊。”男人说，在街口停下了脚步，语气没什么起伏，“好多猴子。”
猴子。
橘町枝的手微微动。
在如今的最恶诅咒师口中，被称为“猴子”的存在，是前方的街道上，遍布于街头巷尾……数死去的尸体。
显然，这里不久之前发生过场混战。新鲜的血气依然在扩散，死去的人体还残留着体温。除了明显黑方打扮的人，在偏远的角落、撞散架的车驾底部与人行道附近，也有些平民衣着的人。
他们例外的死去了，尸体不分贫贱善恶地堆叠起来。在正常人范围外的里，橘町枝甚至还能闻到火与硝的气味，推测出从街头到结尾的死亡顺序。
这么多天之后，少女几乎对这样的惨像到了麻木。她本身也算不上入强的『性』格，此时放开了，去捕捉另外些东——
下秒，旁边脸漠不关心的黑发僧侣，表情微微变。
橘町枝也意识到了，看着对方先行步，然后才跟了上去。两人前后走街道，穿过数没有生命的血肉，最终接近了辆侧翻在马路边缘的公交车。
“哇……哇哇……”
那个远在半条街之外，被少女的听觉捕获的声音，此时显『露』出真实的情况——
对面对面死去的年轻夫妻，左边的男『性』从后心淌出半凝固的血，右手护在己妻子的肩膀上。而他的妻子被从腰侧洞穿，右臂垫在身下，左胳膊力而又坚决地拦在身前。
个大概有两三岁的女孩，在这三手臂构成的特殊摇篮里，正面朝上的不断哭泣。
夏油杰没有出声，橘町枝也没有动。
在她法用肉眼捕捉的视角里，不到四级的虫形咒灵，正嗡嗡扑向这个小女孩。女孩仿佛看到了什么，蜷缩在身前的小手伸向虚空，哭泣着挥——
咒灵连半点气息都没剩下，直接就被祓除掉了。
下秒，立在车轴旁的夏油杰有了反应。他快步上前，绕过旁边阻碍的尸体，走到三人之间。然后毫不犹豫地半蹲下来，仔细查看女孩的情况：“真是……旺盛的生命力。”
他边说，边非常利落地伸手，将女孩抱了起来。
看上去，动居然不算生疏。
觉到陌生人的气息，小小的女孩哭声缓，打了个哭嗝。然后睁开双红肿的眼睛，『露』出琥珀样的底『色』。
“……”
对视了几秒之后，或许是离开了冰冷的地面，或者是抱着她的男人身上柔和的气息，她的哭声减缓了几分，转变为带着泪意的抽噎。
“她的身上……有咒力存在吗？”
橘町枝注视着男人的动，在这时突然开口。夏油杰嗯了声，听到少女走近了几步，从另个方向低头，观察着地上死去的两个人。
“直到死，也在保护己的孩子吗……”她喃喃地说，转头看向男人抱起来的女孩，目光有些复杂，却没有继续靠近。
夏油杰点了点头，却没有再看死去的人。拍抚着怀里的女孩，不道在对谁说，“这个孩子活下来了，请放心吧。她会平安健康的长大，成为非常优秀的咒术师。”
那极为笃定的口吻，仿佛这个女孩经长大成人，变成了他口中——优秀的咒术师。
“如果……不是咒术师呢？”
橘町枝不道己哪来的冲动，就这样问出了口，“如果她没有咒力，是个普普通通的孩子。你会把她放在这里，让她和父母起死去吗？”
夏油杰原本拍抚的动，停了几秒。
很快，他又继续安抚了起来，态度不急不缓。
橘町枝拿出了有的耐心，直到怀里的女孩哭声彻底消失，青年才用种温和的语气说：
“町枝。不要说意义的。”
是听起来温和而。但是，橘町枝看着他的眼睛，却看到片敷衍的漠然。
意义，怎样的“意义”？
橘町枝看着他怀里的孩子，再看看低眉慈目、几乎笼罩着某种母『性』的男人。理智告诉她，这个问题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他在生气。
和过去样的反应，却不是曾经的夏油杰了。
少女不再反驳，夏油杰在内心松了口气。每次“听”到幻象提出这样的问题，他都法抑制地到烦躁。
是因为这个问题吗？还是说，因为幻象的存在本身？
周围再次安静下来，耳边能听到的，有在夜晚鼓动的风声。
直到某个瞬间，夏油杰的身体突然紧绷了瞬，睁开半阖的双眼，望向街道另侧的方向——
实际上，为被通缉的唯特级诅咒师，他这次是偷渡来的。之前来往的区域有用于探查的咒灵，避开些他不想遇到的人。
可惜，为零咒力的天与咒缚，开始就被排除在了范围外。
橘町枝依然不清楚，夏油杰为什么在三年之中，产生了关于己的幻觉。而且看他的反应，显然经变成了常的部分。
但那不重要。就像他不会把幻觉当做真实，就像当初多少承诺，也抵不过他痛下杀手。
杰哥，她想，你己背弃了己的承诺。
关爱人的身份。而是曾经对邻居家的津岛町枝，许下的承诺。
在少女扩张开的中，夏油杰警惕的方向，团她曾经近距离受过的恐怖能量体，搭乘着载具从空中接近。
而地面上更近的地方，大概几百米之外，另个同样半生不熟的熟人，正向这条街道而来。
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很有缘分吧。
当初那盒咖喱的伴手礼，还是对方给她推荐的。
在橘町枝专注探的时候，夏油杰经收回了注意力，放出了条奇奇怪怪的咒灵。咒灵出现的瞬间，橘町枝几乎控制不住地转头，视线牢牢黏在了它身上——
这是死而复生之后，她“看”到的最清楚的咒灵。肉眼几乎可看清身体的轮廓，是丑了吧唧的巨型虫子。
它落在地面上，扭动了两下，发出串奇怪的声音。
夏油杰没留意到少女的异常，让这咒灵张开嘴，然后从里面『摸』出更小的咒灵。小小咒灵对着怀里睡着的女孩『操』了番，对方趴在男人怀里，顿时睡得更沉了。
橘町枝：“……”
下秒，那肥肥丑丑的咒灵，就这么把女孩囫囵吞了下去。然后在四眼睛的注视下，蠕动着胖胖的身子，爬了旁边的草丛里。
“我去解决点，顺便避开会儿。”夏油杰说，仿佛他刚才根本没干什么让围观者想要报警的，“你和丑宝呆在这里，不要『乱』跑。”
，这咒灵叫丑宝？
少女没说，看似乖顺地点点头。夏油杰很快招出特别巨大的咒灵，在天与咒缚依然模糊的中，就像刚才的虫子吞掉女孩样，将咒灵『操』术的拥有者，整个人吞了去。
那大型咒灵带着人飞远了，少女低下头，往草地的方向走了几步。
“……叭？”
觉到周围草丛传来的颤动，名叫丑宝的咒灵抬起头，又发出了串声音。
……
……
织田之助在奔跑。
这座城市最混『乱』的几天，对于他这种组织的底层人员来说，几乎到了十几分钟就能听到枪声的程度。他路躲避外加搜索，终于找到了片安静的地方。
严格地说，是“现在”、“暂时”还算安静而。
今年刚满二十岁的青年，看着街道两侧横死的尸体、翻倒的车辆，表情依然没什么变化。道此地不宜久留，他选了个方向，正要继续赶路，却突然听到了其他的动静。
“……”织田之助没有出声，曾经的杀手特有的谨慎收敛了脚步。分辨出声音传来的方向，几乎声地『摸』了过去。
很快，他接近了辆翻倒的公交车，听到阵很难形容的声音。织田之助没有迟疑，个侧滚翻入『射』击的死角，抽出武器蓄势待发。
没有然后了。
个意料之外的人侧对着路灯的光，直直对上他的视线，神情然地打了个招呼：
“又见面了，织田先生。”
不久前在垃圾堆里见过次的女孩，手里拎着团奇奇怪怪的不明物。另胳膊环抱个年幼的孩子，正在沉沉地睡着。
橘町枝松开手，那团不明物掉在地上，发出了类似乎“叽”的挤压音。然后像是某种活着的生物，沿着她的裤管开始往上爬。
织田之助看的有些发愣，正想说点什么，直戴着的耳机里，传来阵电磁联络的杂音：
“织田。”
“太宰，你在哪？”
“我大概道你在做什么，但是快逃吧——你那里也马上会变得很危险了。”
“闪开————”
半分钟后，来港口黑手党重力使的机车轰鸣声，消失在远处的楼宇之间。青年和少女肩走相反方向的街道，织田之助看着女孩抱着的孩子，突然提问说：
“是捡到的小孩吗？”
“嗯，双亲都去了，就在刚才那个地方。”橘町枝边回答，边又换了个姿势。为个从来没抱过孩子的人，现在觉浑身上下都不对劲。
小小的女孩睡在她手臂间，也看不出会不会难受。少女犹豫了会儿，最后转向红铜『色』头发的青年：“织田先生。”
织田之助：“嗯？”
橘町枝看着对方的长相，虽然不道具体年龄，但怎么想……应该比己靠谱吧。
当然不能这么说。她清了清嗓子，语气前未有的慎重：“冒昧地问下，您对养孩子，嗯，有什么心得吗？”
织田之助：“……”
织田之助：“啊。”
……
……
夏油杰赶回离开的那条街时，切还是那么安静。
但是……和离去的时候相比，他的表情、迈开的脚步，及眼睛里压抑的某种东，充满了山雨欲来的压迫。
就在不久之前，某个瞬间……在另个地方的夏油杰，突然觉到契约的消失。
名叫丑宝的咒灵，是当年星浆体件之后，夏油杰从死去的伏黑甚尔那里得到的。没什么攻击力，内部可容纳非常多的东。
包括定大小的生命体。
从他吞下抹布样味道的咒灵球、达成契约之后，就能确认咒灵的方向与状态。此时却像是石牛沉入了大海，得不到半点回应。
连字面意义上的“切断”都算不上，这种莫名消失的失控，就像是被“吞没”了。
但是，怎么可能？！
除非伏黑甚尔突然复活，重新抢回非咒术师的契约，或许……
男人脚下越来越快的步子，猝然停。
“……”
离开前的那片草地周围，意料之中空物。然而在地面与草叶的边缘，相对干净的平地上，出现了段突兀的字。
有些模糊的光晕里，那熟悉的字形组成陌生的句子，映入诅咒师颤抖起来的瞳孔，让他在瞬间失去了呼吸。
[杰，我从地狱里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