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贞的气息已经渐渐弱下去了,然而他还是在笑。穆驰这才发现,原来他笑起来的时候脸颊各有一个梨涡,在白净的脸上简直嚣张。
夕阳晏晏,染得这人一头乌发如水。秦贞面如金纸，虚弱地歪身靠在树上，
“你知道小生在想什么？”秦贞闻言牵动嘴角,绽出一个泼皮无赖的笑容。他身上未着寸缕,但倒是毫不介意,就这么大喇喇地裸丨身以对。随意抬起的一只手放在脑后,如此正好牵拉出白皙而健美的肌肉线条。
“什么？”穆驰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如此爱笑。
“饿。”白皙的腹部果然应声发出一声牛吼。
“……？”
秦贞噗嗤笑出了声，
“人生在世不乘意，不如明早喝清粥。小生喝粥喜欢喝加蜂蜜，槐洋花最好。要是死前能蜂蜜白粥来一发,那可就死而无憾了。”
“混蛋。”
穆驰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拳头攥得生疼，然而脸上却还是一副冰冷的神色。他把秦贞重新裹上衣服，抱起来往一块平整的石头走去。
“我就是啊。”依旧是笑得一脸无辜而欠扁。
“从来没见过你这么作死的人。”
“你还不是一样。”
穆驰没再回话，哼了一声，蹲跪下去开始翻找着什么。秦贞笑着看他。两人一时间都无话再说，却似乎已经交换了千言万语。
大概是由于经历过了这次，两个人之间互相都有些不同。就算时空转换错乱，前前后后也不过是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却像是要把这一生的羁绊都用完了。
人生大概就是这样不断选择的选择题。
想是如果穆驰没那么偏执，以为秦贞是小贞，不但为他而死，还偏偏来到这个世界；亦或是秦贞不是个变态，没有选择“一命抵一命”，让穆驰拿到沈教主的宝物；再或是穆驰不是个傻子，明明有路可走，偏要留下来撞上南墙——
两人大概每次都会少些触动。
然后少些交集。本就是两个时空的人，间隔无限之远的平行线，如何会像现在，简直如同互相绞住的齿轮，一环卡在另一环上，越卡越深，越卡越有更多的部分交缠在一起。像是起了连锁反应，一旦启动，便再也无法解开。
“小生不是让你把那玩意交给那老不死的么？”
秦贞从善如流，就这么软身躺在岩石之上，撑着手抬眼瞧着穆驰，
“他没跟你说怎么用？难不成是活了千年终于开窍，知道要私吞赃物了么？”
穆驰对这笑话却笑不出来。
“你说呢。”
秦贞哼了一声，翻了个身，“那你没事还来救我做什么？作死么？”
“你特么这是明知故问。”
穆驰突然间有些生气，他简直不知道这人在期待着什么回答。挺拔的浓眉拧至一处，一手揪住秦贞的领子，简直想把拳头往这欠扁的脸上用力招呼。这种拒人千里之外的语气最让人生气，这种不知好歹的口气太让人火大。然而秦贞似乎不会别的表达了。
穆驰喘着粗气，然而想了半晌还是将拳头放了下来。叹了一口气，将刚刚翻找出来的东西一个反手丢到秦贞脸上。
“这玩意你会用吧，”
穆驰背向他，突然觉得烟瘾又无端犯得厉害，只得将一根短枝叼在嘴里，“我带你回现代去。现代的医疗技术发达，一定救得了你。”
秦贞软软抬手接过那东西，短棍状的雕花银器，在手里把玩了一阵。似笑非笑地抬头看着穆驰，简单地回答了一个字，
“好。”
穆驰这边却反倒一怔。他知道这人在古代还有未完成的遗憾与使命，毕竟师父现在还在与沈良拼命作战。他倒想了一肚子说服这人的理由，结果却——
“那挺好。”穆驰也不着颜色地点点头，侧过头不再看他，嘴里的树棍随着说话一挑一挑的，“那快点吧。再等一会怕你就真死了。”
“可小生我有条件。”
“嗯？”穆驰本来背向他侧身坐着，听到这话挑着挺拔的浓眉稍稍转头回来，“你说。”
“就是你……”秦贞话到嘴边似乎又渐渐顿住，眼里滑过一丝分辨不透的情绪。他像是自失又像是好笑般地轻微摇了摇头。
“什么？”
“没什么，”秦贞挑着嘴角一笑，“回去现代，请我喝粥吧。”
穿越过去的那一瞬间，穆驰突然间非常好奇，秦贞本来想说的那个要求是什么。然而浓得伸手不见五指的白雾像海浪般袭来，鼻子和嘴巴都被巨大的压力拧压着。穆驰觉得自己简直像被吸进了什么滚筒洗衣机里。
昏迷过去前，穆驰唯一做的只是本能地紧紧抓住秦贞的手。
**
“唷，小生居然没死。”
穆驰还没睁开眼睛，就听见秦贞妖孽得不得了的声音，笑嘻嘻地说。
睁开眼睛，两人居然躺在豪华得夸张的酒店房间里。洁白柔软的大床足够躺下四个人有余，拉开的窗帘外居然直接是海，从卧房敞开的房门看去，这明显是个套房。纯白色为主调的装潢配上形状诡异的无数镜子，形成了简约而现代派的风格。
然而唯一很违和的就是——
两个人竟然完全还是古代的装束！
一身因为逃难而变得破破烂烂的长袍还不是最糟糕的，关键两人的发型还完全是古代的风格。长发飘逸，玉带以饰。
“什么叫居然没死。”穆驰僵着脸问。躺在他身侧的秦贞倒居然毫不惊讶，这么跟他脸对脸地躺着，甚至还要死不死地凑过来，来了一发早安吻。
“因为沈良做的这东西不靠谱啊，我都不敢用，”秦贞拉开一点距离，舒服地靠在羽绒枕头上，“单人穿越成功的几率只有三成，两人能成功的几率还不到半成。你说这难道不是奇遇么？”
“你不早说。”
“你不是也没问嘛？”吻完了之后居然还意犹未尽地舔舔他嘴角，轻笑着来了这么一句，“小生还以为你真这么傻大胆。”
“混蛋。”穆驰冷着脸恶狠狠地瞪回去，“那你之前还让我一个人用？”
“那可不是嘛，”秦贞将头点得天花乱坠，表情认真得简直要去说书，“你穿越回来不是要去见小情儿么？老子不开心，所以你还是死了好。”
穆驰一拳就要打过去，秦贞抬起一手笑嘻嘻地格挡，然而毕竟还是没力气，拳风就要扫到面门。穆驰心里大呼不好，赶忙改变方向朝枕头上打去，然而这床太软，重心不稳之下居然顺着他身子一滚，再一看竟已把秦贞牢牢压在身丨下。
“哟，相公大清早就这么想要么？”秦贞笑嘻嘻地抬头瞧着他，也不挣扎，反倒摆出一脸诱丨惑的表情舔舔嘴角，“小生下丨面的小嘴今儿不中用，就用上面的小嘴伺候如何？”
“你……对了！”
穆驰正想跟他斗嘴，突然一拍脑门，一个鱼跃从床上跳起来，伸手就去抓放在床头的电话，“你等我去叫救护车。”
然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也不知道这里的地址。转头看看窗外风平浪静的海面，倒霉地想到这大概是郊外。
“那是什么东西？”
“就是能把你接去医院的车子。”
“医院是……”
“就是有郎中，能帮你看病的地方。”穆驰头也不抬，用脖子夹着听筒，一手拿着酒店的服务手册，一边飞速地拨通了前台的电话，
“前台吗？我的房间里有急症患者，请帮忙叫救护车。”
说着挂掉了电话。
穆驰这才扭头看向躺在床上的秦贞，不禁皱了皱眉头，他们两个这副样子决不能走出去见人。大概来过了一次现代，秦贞就算不理解现代这各种劳什子，名倌淡定装13的风骨还是要有。于是现在纵然软塌塌地躺在床上，表情倒还正常得很。毒药大概是从脚部往上发作，现在他腰部以下全部彻底不能动弹，然而凭着两手一头，风流潇洒的架势倒还摆的十足。
“喂，我说，”穆驰粗声粗气地叫了一声，撑着膝盖起身来往别的房间走去，“你的头发，舍得剪么？”
“嗯？”
“这里是现代，男人不留长头发，要剪掉才不会引人怀疑，你上回来过现代，应该注意到了。”
其实穆驰心里对于这次穿越也有诸多疑问，比如为什么上回秦贞穿到学院，和他穿到古代的时候，虽然带着真身穿越，然而身体却自动迎合了当时时代的着装要求。然而这回却原封不动地传送过来了。又比如为什么秦贞虽然不着痕迹，但在发现他们居然没有死之后，却像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疑问在心头不断冒着气泡，然而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在有人来敲门之前，将二人收拾成符合现代标准的样子。他走进套房宽阔得如同客厅的浴室，五星级酒店的服务周到在细微之处，他果然在洗手台的抽屉里找到了剪刀这种工具。
“你们古人不都很看重头发这玩意么？”穆驰拿着剪刀回来，一手撑着腰低头注视着秦贞。不得不承认，这人长着头发真是好看得紧，摸在手上更像是上等的丝滑锦缎。别说秦贞本人，连他自己都舍不得下手剪。
“是男人还废话那么多，麻溜的啊，”秦贞笑脸盈盈地把一根胳膊架在高高的枕头上，下巴一挑，倒像只意气风发的名贵大猫，
“头发什么的，跟节操都是一回事，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埋在地里半个月就变成臭泥了。”
“其实我没什么技术，只能保证剪短，不能保证剪好看。”穆驰实在地承认。
“古圣先贤说得好，一切埋怨自己发型丑的人，都是因为自个脸长得不好看。”秦贞爽快地大手一挥，“放马过来吧。”
正当此时，门外突然响起了服务生急切却不失礼貌的敲门声，
“先生？”
“哎！”穆驰高声应了一声，赶快从橱子里捞出一件浴袍，麻利地套上，想了想，又赶快扯了条浴巾包住自己的长发，这才大步流星地走去开门。
“先生，您叫的房间服务！”
房间服务？他并没有叫房间服务啊。难道——
穆驰迟疑地拉开门，眼前服务生手里的东西却令他完全地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