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凌昭离开了窗边, 继续做他的事。
等了没多久，桃子引着柿子进来复命了。
“那边岸上是十三姑娘。”柿子已经问清楚了，“十三姑娘有一条琉璃手串, 林姑娘很喜欢，便试了试。十三姑娘大方, 便说送给林姑娘。林姑娘不肯要, 两个人推让间手串掉到水了。”
“林姑娘没多就去捞, 一只脚踩进水, 鞋子湿了，裙摆湿了个边, 别的没什么了。林姑娘已经回去换衣裳去了，也跟十三姑娘说了不再来了。”
“我回来的时候, 看见十三姑娘那边已经收拾东西也要回去了。
凌昭身边都是做事麻利、口齿也清晰的人。柿子将事情讲得明白, 凌昭都能在脑海勾勒出时的情景来。他确实也亲眼看到了，只时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状况, 这才让人去察看。
如今知道了，凌昭嘴角微扯，摇摇：“小姑娘……”
重音咬在了“小”上。
桃子和柿子不约而同地, 这个“小姑娘”指的是谁呢？
十三娘？还是林姑娘？
两个贴身的丫正在发散思维, 凌昭问：“十三娘的琉璃手串, 有什么别的吗？”
虽然确认了并非是家的妹妹对林嘉恃强凌弱, 但凌昭总觉得为个琉璃手串不值的, 便说时是本能反应也总觉得不对, 正常便是出本能伸手去捞，倾到水边的时候也该急停住了。
远离水才是人的正常本能反应。
除非那东西有什么别，让她不顾了自己。
柿子道：“没什么别的，就是海西的琉璃珠子。能是为好看吧。小宁儿说林姑娘别喜欢透明的东西。”
“但小宁儿说那串珠子只是半透, 照她说的，其实还不如公子的那盒琉璃珠子呢。”
“公子的那盒珠子，是全透的。”
柿子跟着凌昭在京城，眼界不一般。海西的琉璃珠在她看来的确也没什么别的。
琉璃珠子再好，虽然比别的东西贵一，终究贵不到宝石的级别。
她要是不提，凌昭根本不起来他还有一盒海西的琉璃珠子。许多年前在京城西市淘得的。
海西的琉璃做得十分精致。一起淘的还有琉璃花瓠、一套二十四的琉璃碗碟、琉璃杯。都是为透明度纯净度高才买的。
那盒珠子时看到了，顺手一起买了。倒也把玩了一阵子，后来就收起来了。
凌昭哪会记得这琐碎小事，都是婢
女们负责收纳整理登记入册的。
凌昭傍晚回了自己院子，忽又起这个事，问身边婢女：“我有一盒海西的琉璃珠子，收在哪了？去找出来。”
事情交待给婢女，他自去沐浴。待沐浴出来，婢女已经将东西找出来了。
凌昭套着一件细麻禅衣，松松地系着襟带。上了榻，婢女用布巾帮他擦干发。
凌昭开巴掌大的檀木小盒，烛光下一盒透明的琉璃珠子闪耀着光泽。
看起来像宝石似的。也的确有从海船上下来的二道贩子拿海外的有『色』琉璃假充宝石的，几『乱』真。
但假的就是假的，海西的琉璃做得再透明，它也不是宝石。
作为把玩的小玩意，它算是贵的，但也没贵到和宝石珠玉同价。终究就是个小玩意而已。
既是小玩意，送给她也不算什么出格的事。待明日看看她的字，若写得好，就把这个奖励给她。
凌昭着，小姑娘喜欢透明闪亮的东西，等她看到这盒珠子的时候，一定是十分欢喜的。
那双湿润晶莹的眼睛，也会像琉璃珠子似的闪亮起来吧。
婢女为凌昭将发擦的半干，收了布巾准备退下。一抬眼，却看见凌昭在烛光下把玩着那好多年没碰的琉璃珠子，眉眼柔和，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世家公子俊眉修目，衣襟微敞，锁骨沟横，宛如画的人。
婢女没敢多看，垂首退下了。
林嘉没到，上午的事，到了傍晚十二娘就知道了。
天昏时，十二娘身边的大丫鬟就来了：“我们姑娘让来问问，林姑娘如何了，有崴到脚？有受凉？”
林嘉道：“不湿了鞋袜而已，姐姐回去请跟十二娘说，没事的。”
丫鬟松了一口气，道：“我们姑娘晚饭时候才知道十三娘又淘气，已经训了。”
林嘉失笑：“十三娘这排吃得冤枉，真不是她淘气，是我自己不小心的。”
她倒不担心十三娘，十二娘是她同父同母的亲姐姐。
十二娘温柔端庄，做事周到。她其实是五房的次女，但自长女九娘出嫁，爹娘、长兄又都在外面做官，兄弟姐妹几个都留在府，她宛如一个长女似的，又能照顾哥哥，又能照顾弟弟妹妹，十分地贤惠。
在林嘉的心，十二娘实在是大家闺秀的典范。
只是十三娘是五房的宝贝蛋，十二娘对她的“训”也就是没人处揪着耳朵说两句罢了。十三娘撒个娇耍个赖就能对付去，此无须担心。
丫鬟放心了，
掏出一只小匣子，笑道：“这是我们姑娘给的。”
林嘉开小匣子一看，竟是那串海西的琉璃手串。
林嘉讶然，忙推还给丫鬟：“我都跟十三娘说了不会要的，这不是八公子给她的吗？”
丫鬟道：“就知道林姑娘会推辞，我们姑娘叫我跟姑娘说，琉璃只是玩意，不是珠玉。八公子买给妹妹们也是玩的。这挂不是十三娘的那挂，是我们姑娘的。我们姑娘订了亲的人了，不太玩这个了。林姑娘跟十三娘差不多年纪，来会喜欢，正好拿来给姑娘，就算是替十三娘陪个不是。”
林嘉道：“哪有不是，都说是我自己不小心。”
“那没关系。”丫鬟笑嘻嘻道，“但手串姑娘得收下，要不然我没法交差。姑娘知道我们姑娘的脾气的。”
十二娘不是十三娘那小孩子脾气，她行事颇有几分言必践、行必的气度。
林嘉与十二娘做同窗，知道她这『性』子。
且十二娘说的没错，琉璃真不算是珠宝，就算海西的琉璃做得格外地好，贵一，也只是贵一的玩意罢了。
十三娘年纪小，还能戴着炫耀。十二娘已经及笄还订了亲，已经不戴这东西了。
自然是要戴珍珠、碧玺、水晶、玉石这真正的珠宝的。
对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态度。
对十三娘，是不能夺人所爱，怕她只是一时热气儿，凉下来会后悔，反给自己惹麻烦，所林嘉坚定不肯收。
对十二娘，林嘉就大方收下，嘱咐丫鬟：“那我就厚颜，偏了十二娘的东西，姐姐一定代我谢十二娘。”
“还有，”她正经道，“真不怪十三娘，真的是我冒失了。”
丫鬟掩袖而笑。
待丫鬟走了，杜姨娘来瞧稀罕：“跟夫人那几个海西的琉璃摆件差不多透呢，小时候喜欢那个了，带去请安，看见了就走不动路，直勾勾地盯着。把夫人笑得。”
林嘉脸上发烧：“小时候的事别提啦！”
杜姨娘哈哈大笑，试着戴了戴琉璃珠串，又摘下来给林嘉戴上。
珠子映着油灯的光，把雪白柔荑映得如梅如霜的。
杜姨娘叹道：“真好看。娘脸生得挺好，一双手不如我，怎生得这样一双好看的手？”
林嘉笑嗔：“我怎会知道，我会长呗。”
杜姨娘捏着她手看了好一会儿，又叹：“好好收着吧。在她们眼不算什么，搁在外面普通人家也是体面物件了。”
“不是，”林嘉赞同，“十三娘要给我，我都
没敢要。这个是十二娘的，我才敢收。”
林嘉对透明、半透明的东西有一痴『迷』，喜欢得不得了，在灯下反复看，睡觉的时候小心地收到自己那只装首饰的小匣子，十分珍爱。
得了好东西的喜悦，冲散了明天将要有的一分失落，倒也睡了个香甜的好觉。
凌昭不到，第二日他没见到林嘉。
凌家子弟都回族学去了，今日水榭无事，在凌昭身边随侍的便还是南烛。
他烧好炉子做上水，便去林外唤林嘉。凌昭这一趟剑没练完，余光便看见南烛自己回来了。
凌昭挽个剑花收了势，问南烛：“林姑娘呢？”
南烛提着食盒道：“林姑娘说既然府没什么旁的人了，她自己回去，就不进来扰公子晨练了。”
凌昭顿住。
的确，最开始他就是不许她进来扰他的。后来是为帮她避开十二郎才让她在十二郎在家的日子进来的。前阵子天天都见面，也是为十二郎在家备考没有去族学的缘故。
细一思量，日日都能相见才几天？还不到十天，怎地竟然就习惯了？
凌昭淡淡颔首，转身继续练剑。
南烛隐约觉得公子好像不高兴了，又不真切。他年纪还小，还没有桃子那样敏锐。且这段时间，为诸公子都在水榭读书，他一直忙得脚后脑勺，早上都是桃子陪着来的。
只是他还有话没说完呢……
看看凌昭，再看看炉子上烧的水。既然公子也没有别的吩咐，自然是该干什么干什么了。待会再跟公子说。
待凌昭晨练完毕，用起点心，南烛把刚才没来得及说的一一禀来。
“一个是，林姑娘问夫人那边对她做的子评价如何，未得公子指示，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做。”
“这个是林姑娘抄的经文，用的是硬黄纸。”
“这个是林姑娘练的字，林姑娘说若公子有闲暇愿意看，还请再帮着看看……”
凌昭眼睛都不夹一下，拍拍手上的点心屑，只道：“回去再说。”
说着，端起茶盏喝茶，眉间冷淡。
那压迫感一如从前在京城的时候。自从回来金陵，公子丁忧在家，连带着他们这身边人的骨都松软起来了。
南烛身体绷紧，垂首道：“是。”
待要离开，南烛手脚麻利地收拾东西。
提梁箱还有一个精致的小盒子。这个盒子是早上南烛从院子接公子的时候，公子给他的，说让他拿着一并带去。
这盒琉璃
珠子凌昭买了很久了。他拥有它的时间，几乎快赶上南烛的年纪了。南烛不知道这盒子装的是什么。
也不敢问，把东西都收进去，屁颠屁颠地跟在凌昭身后。
待回到水榭他得放下东西归整，青梨红枣把茶具、碟子拿去清洗，柿子、李子把没吃完的点心收到柜子。
南烛跟她们分完东西，这才拿起林嘉的东西，又将凌昭让他拿的盒子一并拿去。
柿子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南烛道：“不知道，公子让拿着的。”
柿子觉得眼熟。
东西都是造册登记的。之前从京城回来，收拾箱笼、整理归纳，凌昭的东西全从她们手了一遍，还有印象。
“好像是……”柿子从南烛手接去开来，“然。”
南烛没见这个，咦道：“这是刚玉？”
“傻子。”柿子笑他，“仔细看，这跟蓝刚玉一样？”
南烛道：“让我再看看……噢，是琉璃吧？”
柿子道：“是琉璃，海西的。”
南烛道：“这个透呢，比公子前用的那个琉璃花瓠好看！这是什么时候得的，我前怎么没见？”
“公子得这个的时候还淌大鼻涕呢。”柿子笑他。
但笑完，她忽然起来昨天回禀凌昭的那信息。
林姑娘喜欢透明的东西。她为着捞十三娘一挂半透的琉璃手串，一脚踩进水了。
今天公子就随身带着一盒海西的琉璃珠子……
柿子怔了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