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王子的营帐, 虽然比不上王帐那么宽敞, 也十分可观了,从江南的瓷器到北地的木雕,再加上西域的挂毯, 琳琅满目,华丽得近乎凌乱,但最令人瞩目的,还是中间那张不知用了多少雪狐皮毛才织成的床褥。
因为上面还躺了两个人。
一男一女,衣衫不整。
是个人,只要脑子正常, 看见这样的情景, 都会忍不住浮想联翩。
二王子刚才没让人堵住门口,现在该进来的进来了, 想要再赶人出去, 已经来不及了。
“这是怎么回事?”金莲惊讶道。
她认得床上那两个人,男的是凤霄,女的则是二王子最宠爱的美妾。
帐内还飘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再细看二人, 身上都有大小不一的血痕, 一把匕丢在旁边, 两人身上捆着的绳索已经松动了,但人还昏睡着。
没等二王子反应过来, 崔不去已先一步高声质问:“这到底怎么回事?为何我的副使会在王子床上?!”
二王子只觉热气阵阵往脑门上涌, 想也没想就朝凤霄扑上去, 想要把人揪起来。
在他扑上来之前,凤霄终于醒来,揉着脑袋一脸痛苦,在看见二王子近在咫尺的脸时,陡然大叫一声,直接一拳把二王子揍翻。
二王子平日里欺负欺负奴隶还行,又如何会是凤霄的对手?哪怕后者没用内力,单凭一双肉掌,几拳下去,二王子也被揍得七荤八素,连连哀嚎,那些被崔不去他们堵在外面进不来的近身侍卫终于挤了进来,上前将两人拉开。
“你敢揍我!我要将你……”二王子一口气用突厥语骂了一大串。
他一声令下,突厥侍卫扑上去想要拿下凤霄,但这纯粹是不自量力了,那些人个个被踹翻在地,与二王子一个下场。
在崔不去的示意下,乔仙也跑过去帮忙
“都给我住手!”金莲喝道,当即横在中间,阻住还要再过来的突厥侍卫。
二王子吼道:“他睡了我的女人,你还敢拦着!你连心都被这帮中原人给换了吗?!”
金莲当然不太相信凤霄会干出这种没品的事,但这么多双眼睛捉奸在床,她只能理解为凤霄想找二王子的茬,所以故意拿他的女人来报复。
“凤郎君,您要女人,我帮您找便是,要多少有多少,您又何必去招惹二王子!”
凤霄悲愤道:“胡说八道!以我这等容貌,在中原要多少女人没有?不知有多少美貌女人前仆后继想与我一夜风流,我都看不上,分明是二王子男女通吃,趁我不备对我下药,害我昏迷在此,他还想来个齐人之福!你见过我偷他的女人,还把自己也划伤的吗?!你先问问你们二王子,有没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嗜好吧!”
在场有不少听不懂汉话的,金莲将凤霄的话翻译一遍,众人一听,看看凤霄,又看看床上那女人,是啊,前者的确英俊非凡,要什么女人没有,何必偷二王子的女人?再看二王子,平日里就跟他爹一样,有好色的名声,会作出这种事,似乎也就不奇怪了。
二王子看着所有人,甚至包括他自己的侍从,也都露出一脸了然的表情,差点没气得吐出一口血。
天地良心,他是好美色,可他不喜欢男人,更没有在床上把人弄出血的奇怪癖好!
大王子扬声道:“阿德,就算你再不喜欢中原人,这几位也是父汗认可的贵客,你居然连客人也不放过,你把八部会盟当成什么了?难道龟兹与高昌国那些使者们,你看得顺眼的,都要下手吗!”
这话说的,那些看热闹的各部使者,自认为容貌尚算英俊的,不约而同都微微往后退了半步。
他们虽然依附西突厥,可也知道隋朝强盛,不能轻易凌|辱,可二王子既然连隋朝使者都敢下手,谁又能保证他会把别人放在眼里?
二王子被他大哥一顶帽子扣下来,直接就要气得翻白眼昏厥过去了。
他好歹撑住一口气,怒骂大王子:“你喜欢男人,别以为我跟你一样!你当父汗不知道吗,他早就知道了,所以才……”
“阿德!”这次喝止他的是突厥可敦,她向来和善的面容蒙上一层阴霾,看上去竟有几分凌厉,“你竟做出这种丑事,还想狡辩推卸,来人,去将大汗请过来!”
“吵吵嚷嚷的,到底何事?”
这边闹了半天,正主儿终于姗姗来迟。
阿波可汗挽着一名年轻女子的手,便是来到这种地方,还不肯松开,可见寸步不离到了什么地步。
崔不去扫了一眼,那女子戴着珠冠,身着龟兹衣裳,的确极为美貌,比起乔仙也毫不逊色,但乔仙若是高冷不可侵犯,那女子则是令人心旌动摇的柔媚,便连嘴角那微微一笑,也似吹来温柔旖旎的香风。
难怪阿波可汗爱不释手,连夜宴也不肯出面。
再看可汗本人,脚步虚浮,额头上还微微冒汗,看来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战役”,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
阿波可汗没留意众人暧昧的眼神,他环顾一周,皱起眉头:“阿德!”
“父汗,都是这家伙!”
二王子指着凤霄一边骂一边说,他实在太气愤了,十句里有九局是骂人的,颠三倒四,令阿波可汗听得一头雾水,满心不耐烦。
“大巫死了,你还有心顾着你的女人!”可汗指着二王子的鼻子骂了一通,又骂大王子,“你还有空在这里看热闹!大巫的遗体呢?我要去看看他老人家!”
大可敦道:“大汗,我已经命人过去妥善安置大巫的遗体了,我与你一道过去吧。”
“大汗!”崔不去沉着脸色道,“大巫的死,我很遗憾,但二王子刚才非要将杀害大巫的罪名扣在我们身上,却在暗地里干出这样的事情,我需要一个交代!”
“待我处理完大巫的事,自然会给几位满意的答案。”阿波可汗扫视一眼,“我也希望此事不要影响明日的会盟,以及我部与诸位的友谊。”
众人自然纷纷表态说不会。
阿波可汗带着妻妾与一干近身大臣,行色匆匆地离开。
“父汗!”二王子不甘心地喊道。
但可汗头也没回,连脚步都没慢下半点。
二王子知道此事今夜肯定是闹不出个结果了,只得狠狠瞪了凤霄一眼,撂下一句狠话,意思是这事儿咱俩没完,才急急跑去追他老爹了。
眼看人都走光了,剩下崔不去他们三人,还有床上依旧昏迷不醒的美女,凤霄这才道:“乔仙,过来扶本座一把。”
乔仙先前觉得这些血迹都是凤霄弄出来故意恶心二王子的,但当她靠近凤霄时,却闻到一股更浓的血腥味,心下顿生疑窦。
崔似乎已经看出什么,适时道:“把人先扶回去再说。”
三人回到营帐,凤霄直接往柔软被褥上一坐,开始脱衣服。
没等乔仙怒,他已将上衣除去,转过身,肩胛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映入两人眼帘。
边上还有几个指印,显然还受了点内伤。
崔不去让乔仙找来伤药为凤霄包扎。
乔仙这才有些明白了:“方才你和那女子身上那些小伤痕,是你故意弄出来的?”
凤霄任由他上药,浑身松弛,也不见痛色:“自然,不然怎么掩盖得住血腥味?”
崔不去:“二王子易怒,但并不傻,他很快就会反应过来。就算他想不起来,佛耳也会去提醒他的。”
以凤霄的武功,二王子就算再用上一百种手段,也制服不了他,更不要说在他身上弄出那么多伤痕。
凤霄不以为意:“今晚先蒙混过去再说。”
崔不去蹙眉:“你的武功,当世鲜有敌手,更何况这偏远之地,能打伤你的人不多吧?”
凤霄:“对方似乎早就料到我会过去,故意在石屋周围布下阵法,诱我入阵,不过他本人的武功,与我相差仿佛,又借着地利,让我着了道。”
幸而这时他看见二王子的下人,尾随其后进了二王子的营帐,把那美人打晕,借机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顺带将二王子耍得晕头转向。
崔不去:“所以你杀了黑月大巫?”
凤霄:“这就是我觉得奇怪之处了。我也伤了那人,并敢笃定他伤势同样不轻,但对方武功既然高到这等地步,就绝不可能被我杀死,石屋那把火,也是在我离开之后,才烧起来的。”
乔仙推测:“会不会在你走了之后,有个更厉害的人过去,把黑月大巫给杀了?”
凤霄:“放眼现在整个西突厥,能做到这一点的,除了我,只有佛耳。”
他望向崔不去。
崔不去却摇摇头:“自从夜宴开始,佛耳就在席间,根本没有离开过。”
凤霄:“那就更奇怪了。”
崔不去:“还有一个可能。”
凤霄与乔仙皆看他。
崔不去缓缓道:“黑月大巫,可能在你去之前,就已经死了。”
凤霄不由坐直身体,却牵扯了伤口,嘶的倒抽一口凉气。
崔不去道:“与你交手的那个人,很可能就是杀害黑月大巫的凶手。如果能将你杀死或困住,再加上黑月大巫的尸体,正可把一切都推在你身上。可你跑了,对方只能把尸体烧了,毁尸灭迹。”
凤霄沉吟:“那他怎能料到我会去?去那里查探,是我临时起意,连金莲都不知道。”
崔不去:“他未必冲着你而来,只是你刚好撞上了。我倒是奇怪,为什么他要杀黑月大巫?此人是西突厥的人,还是前来参与会盟的使者之一?”
凤霄:“说不定跟黑月有私仇,趁着会盟,外人多的时候,才更好混淆视听。”
人算不如天算,再聪明的人也会遇到始料不及的情况。
正如现在,崔不去也觉千头万绪,有些难以入手。
乔仙似乎感受到他的烦恼,出言安慰道:“我本来以为大王子会躲在一旁不敢吭声,没想到他居然还跟二王子争执起来,可见您交好大王子这一步棋,是走对了。”
崔不去道:“他们兄弟两人早有矛盾,泥人也有三分脾性,大王子忍了那么久,早就忍不住了,我那几句话顶多只是推波助澜,只能说大王子自己还算争气。”
大王子的母亲可敦,平时闷不吭声,但关键时刻能站出来,显然也不是金莲口中那般懦弱无能的人物。
不过这些都是西突厥的内部矛盾,他们可以加以利用,促进西突厥向隋朝靠拢,但,对即将到来的局面却没有太大帮助。
“明日,八部会盟。”崔不去道,“我们原定是需要你大出风头,但二王子回过神来,明日一定会想方设法刁难,佛耳也会趁机落井下石,动手置你于死地,你……”
他望着凤霄,没有再说下去。
凤霄回望着他。
素来八风不动的左月正使,罕有地,浮现迟疑为难之色,似不忍心也不愿意让凤霄去冒险。
他静立无言,目光澄澈,却已胜过千言。
没来由地,凤霄石头似的心,破天荒地开了那么一条缝,软了那么一点点。
他对崔不去道:“这点伤,无妨。明日让他们放马过来便是。”
崔不去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微微一笑:“太好了,那一切就有劳凤兄了。”
凤霄:???
这也太干脆了吧,连虚与委蛇假装客气谦让一下都懒得敷衍了是吗?
明明是自个儿说出来的话,为何他还有种被逼良为娼的感觉?
去他娘的目光澄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