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州医学院附属医院位于济州市繁华路段的济民路上，正对医院大门的是一栋十六层的门诊楼，高高的楼顶上屹立着“济医学院附属医院”八个大字，八个字中间是醒目的医院标志，在明媚的晨光中显得格外耀眼。
门诊楼三层是手术室，里面正在进行一场紧张的手术。
麻醉步骤顺利完成，手术台上的患者已固定姿势，开刀部位也已消毒完毕。
“手术开始，大家了努力。”主刀医师张效诚说道。他的声音和平常一样清晰响亮。
赵晓燕站在张效诚的对面，向他行过注目礼，悄悄地做了一个深呼吸，告诉自己不要紧张。当然，光是想些没有用的事情，以至于无法集中精神做该做的事，那就没有意义了。
手术的内容是冠状动脉绕道术，而且是无帮辅助冠状动脉绕道术，意即不使用人工心肺，在心脏跳动的状况下进行手术。
赵晓燕的重任是取下患者左臂的桡动脉。在这种情况下，这条动脉称为移植物，用来作为绕道血管。胸腔内壁虽然也有动脉可供使用，不过当张效诚问赵晓燕该用哪一条时，赵晓燕则回答桡动脉。桡动脉较粗，更重要的是这位患者有糖尿病，若使用内乳动脉，术后有可能引发纵隔腔炎。指导医师对她的回答点点头。
当然，赵晓燕事先已告知患者，说明将对方的左臂取下动脉。
“会留下伤疤，这样没关系吗？”
七十七岁的老人对她的问题粲然一笑。“这把年纪手臂上多个伤疤算什么！再说，胸口也会有疤啊！”
那是当然的――她回答。
“既然这样，就选医生觉得最好的办法。我相信医生。”
据说老人有个和赵晓燕同龄的孙女，打从一开始，老人便对这位年轻女医生相当和善。绝大多数患者一见到赵晓燕，脸上便露出怀疑的表情，有时候也有患者表明想换男医师。然而，这老人可说是例外。
赵晓燕顺利取下那截血管，由张效诚执行固定吻合处及血管吻合。他是赵晓燕的指导医师之一，技巧纯熟高超。赵晓燕凝神细看，想偷学一些技巧，但张效诚的动作快得令她目不暇给。
止血之后，插入导管，将胸骨复位，缝合筋膜、皮下组织、表皮，手术完成。腋下照例汗湿一片，后颈酸痛也已司空见惯。赵晓燕正式参与心脏外科手术已经两个星期了，还是不太习惯。
将患者移到加护病房，展开术后观察。其实，从这里开始才是最漫长的。必须一面监视患者的血压、尿液、心电图等等，一面调整呼吸器和用药。当然也会有病情生变、进行二次手术的状况。
赵晓燕瞪着心电图显示器，看着看着，知道自己的意识逐渐模糊。
糟糕，我得打起精神来。
她想保持清醒，脑袋却断断续续地麻木了起来。
突然间，感觉膝盖无力，顿了一下，她猛地抬起头来。刚才好像打瞌睡了，眼前的张效诚正在发笑。
“公主，好像到了极限哦。”
两片薄唇之间露出了雪白的牙齿，这张笑脸令许多护士为之着迷。张效诚三十五岁，目前单身，热爱网球运动，一年到头肤色晒得黝黑。
赵晓燕摇摇头。“我不要紧。”
“你昨天也动了紧急手术，没怎么睡吧，去休息一下。”
“我没关系。”
“我有关系。”张效诚的笑容消失了，眼神变得严厉。“不能用的医生不是医生。一想到有人靠不住，我就浑身不对劲。”
“已经不要紧了，我靠得住的。”
“靠不靠得住由我决定，所以才叫你去休息。休息够了再回来，这样我才好办事。”
赵晓燕咬咬唇。张效诚看到她这反应，又恢复了笑容，微微点头。
遗憾的是，他的话是对的。既然在术后观察时打瞌睡，便无可反驳。
“那么，给我一个小时就够了。”说着，她站起来。
离开加护病房时，她看到了护士周丽娜。个子娇小、脸孔圆圆的周丽娜，看起来是个亲切和善的人，平日在走廊等地方碰面时，对方必定会微笑以对，现在也一样。
赵晓燕停下脚步，向对方说明自己要去值班室小睡片刻，麻烦对方如果有什么状况就叫醒她。
“医生，好辛苦哦！这阵子不是一直开刀吗？之前还有三个住院医生，现在只剩下赵晓燕医生一个人。”
周丽娜二十一岁。可能是因为自己辈分最低而对赵晓燕产生了亲切感，平日对赵晓燕很好，整理病历等事务性工作也几乎都替她处理。
“才这样就倒下了怎么行呢！”赵晓燕苦笑。
赵晓燕在值班室躺下，理应来袭的睡魔却迟迟不来。心想一定要睡一下，却反而给自己压力，这也无可奈何。
去年自济州医学院毕业之后，她就在大学附属医院研习。截至目前为止，已在内科、外科、急救等部门研习过，目前的部门是心脏血管外科。
这个部门是赵晓燕的终极目标。
她完全没有“总算来到这里”的感动，反而是强烈地感受到“我怎么还在这种地方”。即便研习顺利结束，也不见得能当上心脏血管外科医师。毕业后必须经历最短七年的磨练，还必须积极参加学会。明明做的只是助手程度的工作，却感觉体力已经到达极限，这样是实现不了梦想的。
“我要当医生，当上医生以后，我要拯救像爸爸那样的人。”
那年秋天的晚上，念初三的赵晓燕向母亲陈慧芳这样宣布。妈妈陈慧芳大吃一惊的表情，赵晓燕至今还记得一清二楚。
在那之前不久，她的父亲赵健华过世了。父亲的胸腔长了一个巨大的大动脉瘤，然而摘除手术进行得并不顺利。据说，赵健华事前便知道手术风险很大，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赵晓燕来到心脏血管外科之后，已经看过好几名大动脉瘤患者。一想到他们罹患了与父亲一样的病，便感到心酸。虽然想救治的心情与治疗其他病症一样，但是当这些患者接受手术时，赵晓燕更多了几分紧张。
所幸到目前为止，所有手术都成功了。看到家属放心的表情，更重要的是，看到患者恢复健康的模样，赵晓燕也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
然而，另一股截然不同的意念也同时占据了她的心。
救像爸爸那样的人――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但是，她还有另一个更大的动机，只是这个动机绝不能被其他人发现。指导医师不用说，连母亲她也瞒着。
赵晓燕醒来时，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等到想起这里是值班室以后，她已在毯子里发了一会儿呆。当她伸手摸到闹钟一看，眼睛立刻睁大，已经早上六点半了，本来打算小睡片刻，却一觉到天亮。
她赶紧跳下床，匆匆洗把脸，便赶往加护病房。因为没人叫醒她，理应是病人没有出状况，但张效诚的话让她放不下心――因睡眠不足而疲惫至极的住院医师靠不住，转而向其他医师求援也不是不可能。倘若真是如此，那她这个脸就丢大了。
然而，加护病房里不见张效诚的身影，问在场的护士，对方说他四点左右回去了，病人没有异状。
“医生交待说，如果有什么状况，就去把值班室的公主叫醒。”护士嘻笑着说道。
赵晓燕困窘地笑了，放心了。看来，张效诚总算把赵晓燕当成有用的人。
昨天动手术的患者情况很稳定。赵晓燕到医院的商店买了甜面包和罐装咖啡，一边检阅抽血等资料，一边解决早餐。
之后，便来到病房开始巡房。赵晓燕目前负责的患者共有八人，八人均超过六十岁。人的心脏大多在这个年纪开始出毛病。
沈蓓蕾老人即将满七十九岁，三天前住院，腹部有一个大动脉瘤。肿瘤约有鸡蛋大小。虽依诊断结果而异，但腹部大动脉瘤的手术成功率很高，一般都会立刻进行手术。
一看到赵晓燕，沈蓓蕾老人便不安地眨眨眼。
“手术的日子决定了吗？”她第一个问的总是这个问题，想必是很在意吧。
“现在还在和主治医师谈。我们看沈蓓蕾女士您的身体状况来决定。”
赵晓燕量了体温，温度有点高，告知沈蓓蕾老人之后，她的脸色便暗了下来。
“还是因为肝脏？”
“可能性很高，之后还会再验一次血。您家人今天有来吗？”
“我女儿女婿应该会来。”
“那么，等他们到了之后，麻烦通知护士一声，郑青山医生想跟你们讨论以后的事情。”
沈蓓蕾老人默默点头，心惊胆跳，不知医生到底要说什么。赵晓燕再次挤出笑容，说了声我回头再来，便离开了病床。
正确地说，她出毛病的不是肝脏，而是胆管。她的胆管发炎，大动脉瘤便是在检查过程中发现的。而且，她罹患的并不是单纯的胆管炎，恐怕有癌细胞侵袭，因此这方面也必须尽快处理。
癌与大动脉瘤，要先进行哪一项手术，这是最难取决的问题。外科的主治医师每天讨论这个问题，但尚未得到结论。
他们已将一切情形告知沈蓓蕾老人的女儿女婿，他们询问可否同时进行两项手术。患者家属的心情不难理解，但身为医师，只能肯定表示绝不可行。单单其中一项手术，便会造成高龄的沈蓓蕾老人莫大的身体负担，更何况在技术上原本就不可能。